How wish we could back to the old time.
 

【原创】何以忘之

“你怎么坐在这里,其他人呢?”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丝毫不觉得有一点意外。青年微微俯下身,稍长的、被高高扎起一部分的金色头发便稍微垂落下来,逆光之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隐隐约约能够辨认出他那双同样是金色的眼睛。真像外国人啊,我忍不住这么想,但是他的中文却说得此般流利,就像完全没有在外国生活过一样。

潜意识告诉我,我认识这个人,而且说不定还和他关系不错。我无法在逆光之下完全看清他的脸,只是从他的语气和态度,以及那似有似无的气场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就连文远哥也是这么说。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谁都没有陪我来。”我微微抬头回答了青年的问题,说不定他会觉得惊讶。我这么想着,仔细听着青年所说的话。果不其然,青年有些讶异地侧了侧头,以惊奇的语气说道。

“真的假的?如此路痴的你,居然会自己一个人外出。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科技白痴终于会用手机地图了,所以才敢自己出门吧?”

“……手机地图吗……我还是不会用。”我苦笑了一声,回答道。“但我仅存的记忆之中,还记得这个公园怎么走。”

青年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沉默了约莫三秒,他直起身来:“文远也和我说过这件事,你因为车祸缺失了一部分的记忆。看样子,你也不认得我了吧。”

我跟着他的动作抬起了头,这样仰视他让人觉得脖子有点生疼。阳光在此时无声息地消失,让我能够看清他的脸——果然,他的眼睛是金色的啊。我见过他,我一定见过他,那样的眼睛,只要见过一次,无论是谁都一定不会忘记的,只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青年看我这个略显失神的反应,金色的眼眸稍微眯起,露出一个看起来自然而又清爽的笑容:“不记得也没关系,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想起来,那么也没有办法。名字也并不重要,如果想要叫我,就请你叫我做‘Tony’吧。”

我看着他的双眼,那双金色的,却隐隐约约能够看出带着些许悲伤的双眼,却不知为何觉得太阳穴有些许疼痛。

我认识他,我一定认识他。只是……


醒来的时候,浓烈的消毒药水的气味让我立刻意识到我说身处的地方是在医院里面。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坐在我床边的男人惊喜地站起身来,冲出病房去呼叫医生,他完全忘记了其实按下床头的更方便这个事实。我稍微用力举起手放到眼前,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全身上下好像没什么大碍,那么,我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一觉醒来就躺在医院里?

我认得坐在我床边的那个男人,也认得给我做检查的男医生,他们都清晰地存在于我的记忆里。即便和我稍微隔了一层血缘,作为我堂哥的邹文远一直以来都照顾自幼失去双亲的我,他对我就像是对他的亲弟弟一样,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一直在我醒来之前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洛瞳是文远哥的大学同学兼好朋友,每年过年的时候,他总是会过来拜年,并聊一聊他的一些烦心事。那么,两个人同时一起出现在我面前,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阿远,接下来交给我吧,你去休息一下。”洛瞳走到我床边,伸手拍了拍邹文远的肩膀,“你不请假,但是一结束工作就在他旁边看着他已经一个星期了,这段时间你几乎没有睡吧?去休息一下,有什么我会立刻告诉你。”

“但……”邹文远有些迟疑,转头担忧地望向我这边。洛瞳或许是看穿了邹文远内心的想法,蹙了蹙相比起一般人浅色一点的眉毛。

“你不去的话,我会帮你强行向院长请假。让没有精神的医生给病人看病,这样和谋害别人的性命有什么区别?”

“你也说得有道理。那么,有什么再通知我。”邹文远被洛瞳强硬的态度折服,犹豫了好一阵以后,还是听从了他的话。他冲我笑了笑,转身走出了病房。我在此时才留意到他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洛瞳一言不发,给我做了一些常规的身体检查。在所有检查都做好以后,他开始向我提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头有没有痛?”

“……没有。”我轻轻摇摇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不过话说回来,瞳哥,我是因为什么进了医院,你知道吗?”

洛瞳有些惊讶地瞪大双眼,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你完全忘记了发生了什么吗?那你还记得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晕倒?我是晕倒的吗?”就算他这么说,我的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我努力回忆着进医院之前的事情,却感觉记忆很零碎,最后浮现在脑海的片段,却给我一种很久远的感觉。“瞳哥,我还记得,那天你和周先生在我面前突然吵起来了。原因好像是……周先生又帮你的妹妹买了恐怖电影的DVD。”

“嗯,那天的确有发生过这件事。那么再之前一点的事情呢,你有没有记忆?”洛瞳似是松了一口气,继续追问道。

“那之前……那之前发生过什么吗……”记忆一片混乱,我完全记不起在那件事之前还发生过什么。仔细搜索记忆,似乎那一星期的记忆都不太清楚,唯一记得起来的,大概就是洛瞳和周先生吵架那件事。

我如实和洛瞳说了我记不起来,但洛瞳还是不死心地追问我还记得些什么。无奈之下,我只好一五一十地将这一段时间内我所记得的事情告诉他。听完我的话,洛瞳似是确认了什么一般,褐色的眼眸睁得老大。

“看样子,你是缺失了某一部分的记忆。大概是因为车祸所导致的吧,不是完全失忆也算比较幸运。这样吧,出院以后,你尽量去受些刺激,看看能不能想起那些缺失的记忆。”洛瞳笃定般说着他的判断,但左手却很不自然地去转动戴在右手的手表,“前提是,你的潜意识愿意去想起它。”

潜意识是否愿意想起它……?莫不成,我所缺失的,都是我不愿意想起的,对我而言是悲痛到就算忘记一切也拒绝想起的记忆?那么,强迫自己去想起来,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


“为什么只能叫你‘Tony’?你是我不认识的人吗?”我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金发青年,尽力想要从他那漂亮的金色眼睛里读出些什么。

Tony听罢,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原样。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恶作剧地笑了:“因为,让你努力想办法记起我的名字,不是对恢复记忆更加有作用吗?”

“哦?”我狐疑地盯着他,“那么,我失忆以前,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看来你还真是完全忘记我了。我是你的死党啊,死党!”Tony撇了撇嘴,蹙起了他的八字眉,“我可是把你当做我最重要的朋友啊!‘你是我奢求的唯一’,记得吗!”

【曾几何时,我也看到过这个场景。Tony撑着木柄的直骨雨伞,任凭夹着雨水的大风吹散他的头发。我总是搞不懂他的思维,那跳跃性着实是让人难以理解。

啊啊,对啊,那个时候,他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说出这句话的。】

脑海中闪现的场景让我一下子失了神。刚才那是什么?是我的记忆吗?从回忆中Tony穿着校服来看,那个时候,我们应该还在高中。但是……关于高中的记忆,我似乎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干嘛发呆?想起什么了吗?”Tony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眨了眨眼,按照刚刚的记忆问他。

“你当初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是在高中吗?”

“高中……?你想起来了啊!对,就是高中!那时候我们都准备毕业了,填报志愿之前,我曾经和你这么说过!因为我当初很喜欢这句歌词!”Tony一脸惊喜,脸上绽放出笑容,“你还想起了什么?”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不由得向后退了一点。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吗?我禁不住纳闷,但也无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根本记不起有关他的事情。

“我只想起了刚刚那件事……说不定是你的话刺激到我,所以想起来了。”我最后还是这么回答了他,一直沉默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Tony的笑容一瞬间又变成了愁容,他单手叉着腰,轻轻叹了口气:“也对呢……让你一下子记起所有事情果然不可能吧……啊,不过,只要刺激就可以了吗?”

我一时间没能够理解他的意思,便追问他:“什么只要刺激就可以?”

“你刚刚说,因为刺激所以你的记忆又重现了,所以我想,会不会只要给你多些刺激,你就会想起来更多呢?”Tony的表情稍微严肃起来,语气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轻浮了。我仔细听着他说的话,猜想着他打算做些什么。

忽然,他因为严肃而紧蹙的眉舒展开来,金色的眸子又一次弯成一道弧线。他弯下腰来,一手放在大腿上,另一手则摊开伸到我面前:“那跟我一起去玩吧,说不定去以前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就会又一次想起些什么来。”

他突如其来的提议让我觉得摸不着头脑,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之间能够想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仔细一想,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说不定还真的可以通过这种方法记起些什么。若是记不起来也罢,就当做是玩了一天吧——反正现在的我,也一时间无法去进行实习啊。

“那……你想带我去哪里?”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并站起身来,站起来之后我才发现,原来Tony的个子挺高的,足足比一米七八的我高了半个头。

“去哪里好呢……啊,去那里吧,我们高中认识之后第一次去玩的地方!”Tony喃喃自语般好一阵,突然兴奋地这么和我说。我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兴奋些什么,但看他这个模样,这个地方大概是对他来说很值得纪念的地方吧。

这时候,我留意到经过我们两人身边的行人以一种带着鄙夷的眼神望着我们,那种眼神盯得我很不舒服。我握紧Tony的手,压低声音和他说:“果然你的反应太奇怪,大家都忍不住看你一眼了。要走的话就快点走吧。”

Tony似是被闪电劈中一般僵直在原地,金色的眼眸又一次蒙上了一阵悲伤——就和一开始他和我打招呼的时候一样。他为什么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把他忘记了这件事,真的如此伤透他的心吗?

正想开口问他,他却默默地握紧了我的手,僵硬地扯起嘴角露出笑容,但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眼底的悲伤抹去:“别管这么多了,我们走吧。现在过去的话,还来得及。”

他就这样拉着我向前走,带着我到公交站乘公交车。在这一路上,他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也没有松开过我的手。他的手很冰冷,冰冷得就像是没有温度。这种熟悉而冰冷的触感……我是不是曾经也接触过?虽然很冰冷,却很让人安心。

我果然认识他,我一定认识他。但是……为什么偏偏忘记了和他有关的记忆呢?


Tony一言不发带我来到离公园有十几站车的地方,一下车,我就嗅到一股青草的味道,异常地清新和舒适。我认得这个地方,广阔地草坪中间用石砖铺成的白色小路,小路的尽头里带着些许异国气息的白色大型建筑物,建筑物前的一片空地上欢快玩耍的小孩子……这一切我都觉得很是熟悉,我来过这里一定不知有多少次,可是我却没有任何特别深刻的记忆。

“我们成为朋友之后没多久,有一天我突发奇想,问你要不要一起来图书馆写作业,没想到你居然爽快地答应了。那之后,我们每两个星期就会来这里一次。”Tony望着这栋白色建筑,不知何时松开了紧握着的手,他伸手指了指门口隔壁的智能借书机,“你这个科技白痴一开始完全不会用,手忙脚乱的还要我来帮忙。想起来还真是好笑。”

“原来我还有这样一段黑历史啊。”我的脑海完全没有这件事的痕迹,但从Tony嘴里听说这件事,我又觉得这一定发生过,“在旁人眼里,我们一定是很奇怪的一对朋友。”

“哈哈……性格奇怪才能当朋友,不是吗?”Tony爽朗地笑了两声,然后又收起了笑容,“你有没有带耳机?”

“耳机?有啊,怎么了?”我从外套的口袋里被缠绕得乱七八糟的耳机,“哎呀,又乱成一团了。”

“你这家伙……唉,听着我怎么说,学着把它绕开,如果不自己试一次,你永远都不会!”Tony咬了咬牙,一副很不满的样子。他伸出手指了指在最外面的一条线,“先把这个绕过去,然后再将这个绕出去……”

“啊?等等,先把这个绕过去,然后再把这个绕出去……”我急忙跟着他的节奏开始解开乱糟糟的耳机线,不得不佩服Tony,跟着他的说法,真的一会儿就解开了乱成一团的耳机线。“好厉害,居然真的解开了……”

“好了,把它戴上。”Tony面无表情地命令道,“你的听力有点问题,戴着耳机看看能不能和我正常沟通,如果我发现你的沟通有问题,我带你去看医生。”

虽然觉得Tony的话听起来很扯淡,但我还是半信半疑地戴上了耳机。或许我真的如Tony所说,听力有些许问题,只是我忘记了而已。如果是那样,那么听他的话应该没错。即便我并不能够肯定Tony到底和我是怎么样的朋友关系,我还是觉得我可以完全信任他。

“今天和我分别之前都给我戴好,以后和我出来见面也要戴好。还有,这件事不许和文远说。”Tony一脸严肃地叮嘱我,就像是那些送小孩上学的母亲出门前会做的一样,“免得文远又责怪我乱来,说什么‘有我这个当医生的哥哥还不信任’之类的话。我只相信我自己和你。”

“既然你这么说……好,我听你的。”我稍微用力按了按戴在耳朵上的耳机,“我也相信你,否则我也不会就这么贸然跟你过来。”

Tony听罢,如释重负般笑了:“别站在门口了,很奇怪。进去吧。”

就在我准备和Tony走进去的时候,我听到了在一旁玩耍的小孩子的对话声。

“为什么妈妈不让我们望过去呢?哥哥就是在和另一个哥哥说话啊。”

“对啊,为什么呢?明明就是两个哥哥在聊天而已,为什么妈妈说那个戴耳机的哥哥神经病?”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觉得别人是神经病……”

说我是神经病……?我有些讶异地想要回过头去,但Tony却用力拉住我的手臂。我一抬头就对上了他那双金色的眼睛,还是那样,他又一次在我眼前露出了带着悲伤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我们之间有谁做错了什么吗?

“别理会那些长舌妇的话,她们只是见不得男生之间太亲密而已。”Tony似是在做着什么解释,语气一时间变得很快,“没事的,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你不要理会别人的话,那些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对,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比起以前,都不算什么……”Tony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声得我只能勉强听得见。终于,他结束了喃喃自语,弯起嘴角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我在说什么呢。我们快上去看看吧,希望能够让你记起些什么。”


Tony带着我在图书馆饶了一圈,又带我在附近的街道里走了一趟。这期间他一直喋喋不休地和我讲着以前的事情,虽说我忘记了,但听他所言又觉得似乎真的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初冬的黄昏总是到来得特别快,未到六点半,天空已经呈现出一副夜晚得姿态,似有似无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烁着。Tony和我都明白这个时间是该回家了,便在十字路口道了别后分道扬镳。

回到家的时候,邹文远正好将饭菜端上饭桌。饭菜的香味涌入鼻腔,让我感觉腹中空空,我这才想起中午开始我就没有再吃过东西,到这个时间已经完全饿了。

“回来了?你今天出去得真久啊。”邹文远留意到我的出现,边解开身上的围裙边说,“你之前没有出去过这么久,今天这样会不会太累?”

“也没做什么体力活动,我一点都不累啊。”我想起了Tony叮嘱我的话,连忙转移话题以免邹文远问起Tony事,“文远哥,我回来的也算是时候吧?因为我刚好很饿了。”

果不其然,邹文远听到我这么说,立刻把围裙扔到一旁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双筷子递了过来:“那别站着了,快坐下吃饭吧,有什么吃饭再说。”

见他把筷子递给我,我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没有洗手,和邹文远解释了两句以后就冲进洗手间去洗手。洗完手以后,我望向那装在洗手池上面的镜子,镜子里呈现出的是一张看似不太有精神的年轻人的脸。相比起Tony,我这黑发和黑瞳,倒完全是一副东方人的模样。反差如此巨大的我们,一同走在街上,果然很奇怪,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被街上的人们注意到,更何况Tony的模样无论怎么看都很显眼……他说我听力不好这件事,也似乎并无道理,即便我自己没有这个记忆,但我也清楚地了解到,我有时候会突然间听不到别人说的话,尤其是男性。不过比起听力的问题,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失忆的问题吧,做事要有先后次序,这是邹文远一直都说的话。

洗完手回到饭桌前,邹文远已经坐下来了。我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来,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筷子:“刚刚突然想起,以前如果我不洗手,文远哥你是不会让我吃饭的。之前你都一直没有提醒我,所以刚才才想起来。”

邹文远笑了笑,用筷子夹了些炒菜心给我:“记起来就好。你最近的记忆有所恢复了吗?”

“嗯,记起了一些事情。”我边吃边回答,嚼着菜心的时候,脑海突然涌现出一个想法,“对了,文远哥,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邹文远眨了眨眼睛,笑着点点头:“怎么不可以?一家人用不着这么拘束。”说罢,他伸手准备去夹离他最近的番茄炒蛋。

我尽量以听起来一点也不刻意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他:“文远哥,你知道……Tony是谁吗?”

邹文远准备夹菜的手明显地顿了一顿,但只有那么一两秒。他假装自己没有停顿过,夹起一块炒蛋放到饭碗里:“Tony……?有很多人的英文名都是Tony,你指的是谁?”

“这个……我也想不起他真正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只是突然脑海里浮现出这个人的脸。就像是外国人一样的……”我支支吾吾地说着,边说边观察这邹文远的脸色,以免让他察觉到什么。我看见他那双冷淡的眼眸突然之间有了一丝波澜,却久久不能平息。

邹文远放下手里的筷子,脸色变得有些许严肃,即便他的语气没有任何一点变化:“外国人吗?或者是最近你受到了影视作品的影响了,因为最近的英雄电影里面也有一个叫Tony的外国人。”

“不,我很确定不是他。他认识我,那个记忆片段里,他和我打招呼,他叫了我的名字,他一定不是外国人,他只是长得像外国人……”

“……我不认识。”邹文远打断了我的喋喋不休,“你很少和我提到你的朋友,所以我也并不清楚。对于这个人我着实是毫无概念,所以我们就不要再讨论一个彼此都不了解的人了,继续吃饭吧。”语毕,他恢复了平常那般冷静,嘴角扬起,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只是他眼底的平静,无论如何都没有再平息,犹如那波澜不惊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块而激起了涟漪。

【曾几何时,我看见过总是面无表情的邹文远脸上出现了担忧和不安的神情,那时候的他,眼里所写满的神色,和此时此刻是何等相似。

“你刚刚……说什么?”他的声线有些许颤抖,这也是我未曾听到过的,邹文远惊慌失措时候发出的声音,“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错,文远哥。正如你所听到的,我要赴约。”那时候我手里拿着手机,穿戴整齐,似是和某个人有约,“为什么这么惊讶呢?文远哥,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要去找他。”

“……你还没有接受现实……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啊?”

“你在说什么啊,我很清醒。不清醒的是文远哥,别再阻挠我了,我要迟到了。”】

刚刚的记忆,是什么时候的记忆?邹文远那个样子,确实是完全没有见到过的,一定是因为邹文远这时候的表情和那时候有点相似,所以记忆被触动了。

邹文远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记忆里的我去赴约,难道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吗?他说我‘没有接受现实’又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候发生过什么了吗?

“……文远哥,我刚刚又想起了一件事……”混乱的思绪使我没有胃口再吃任何东西,我放下了还剩下的半碗饭和筷子,伸手拿起了一旁的陶瓷水杯,“你曾经说过我‘还没有接受现实’,那是什么时候?去赴约的我,有哪里很奇怪吗?”

邹文远愣了一下,稍微蹙起了眉:“我似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的记忆太过混乱,可能产生了些许错误。我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你,何况我也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是吗,那没事了。我已经吃饱了,吃不完的这半碗饭,可以留到明天来炒饭吗?”我喝了一口水以后站起身来,“因为文远哥你总是会无意识煮多了饭的,这半碗饭就留着和那些多出来的明天一起炒饭吧。”

“也好。你想吃什么炒饭?”

“这个嘛……只要是文远哥做的,我都无所谓。感觉突然之间记起了太多事情有点累,我先去洗澡了。”我逃避般走开,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邹文远些什么。既然邹文远说没有,就应该相信他才对,可我的记忆又那么真实,难不成真的是我的记忆存在错误?亦或是……邹文远在说谎?

不,不可能的,邹文远不会骗我,如此真实的记忆也不会有错误。一定是哪里不对,一定是的……


“早安。”Tony今天的穿着和上次有些许不同,大概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又变热了。虽说如今已经是初冬,这城市的天气却是诡异得让人生厌。昨天还是可以穿着毛衣带手套的日子,今天倒是可以穿一件薄外套解决了。Tony今天穿的就是一件衬衫加一件外套,微长的衣摆刚好到大腿的三分之,意外地很适合身形修长的他。

“早上好。”我并不清楚原来的自己到底是如何和Tony交流的,便以平时和邹文远打招呼的方式回应了他。

Tony的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又垂下来,嘴角稍稍扬起——我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的笑容:“总觉得,很有礼貌打招呼的你也很有意思,能见到不一样的你,让我觉得很高兴。”

“不一样的我……以前的我比较好吗?”见到Tony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我就更加觉得高兴不起来。昨天邹文远所说的话以及突如其来出现的记忆让我久久无法释怀,我总是觉得,那段记忆和Tony脱不开联系。

“怎么会,无论是怎么样的你都很好。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发生什么事了吗?”Tony似乎发现了我的不良情绪,弯下腰来靠近我。他的脸一下子在我面前放大,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我,仿佛内心所想都会让他读出来,我不习惯被人这样直视双眼,连忙低下头来。

“大概……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不太高兴的记忆,再加上昨天文远哥所说的话……”

“文远?你和他提起我了?”Tony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伸出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力度大得让我觉得有点生疼,“我不是叮嘱过你,别告诉他我和你一起出来玩了吗?”

Tony的语气让我感到了没由来的不安,但我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如此紧张。我抬头望向Tony,他的脸上出现了至今为止我还是第一次见,不对,应该说是失忆以后的我第一次见的,慌张而恐惧的神色:“我没有说和你一起去玩,我只是问了他一句,知不知道你这个人,但他的回答是他不知道。Tony,你在紧张什么?比起这个,你为什么说谎呢,明明你就不认识文远哥,之前还说是他告诉你我失忆这件事的……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Tony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或许是因为我说的话戳中了他的什么,所以才会这样。他松开了捏住我肩膀的双手,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我们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望着对方两三分钟,这期间谁都没有说话。终于,Tony选择了让步,他轻叹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果然是这样,始终没能瞒住你啊。那我就先道歉吧,骗了你很抱歉。你失忆这件事,是我向别人打听回来的,至于是谁不重要,并不是你所认识的人。至于邹文远表现出不认识我的事情……一定有他的理由吧,或许我和邹文远都需要些时间冷静一下。

“毕竟,人的悲伤有五大阶段,要他一时间接受我离开他这个事实,恐怕也有点困难。说不定你发生车祸而忘记我,也是因为我伤透了邹文远的心呢。这种想法,就和当初洛医生见到周先生一样。”Tony苦笑着,那语气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对了,那个时候,的确是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那时大概是在春天,因为马路旁种植的木棉花已经开了。我和Tony就读的那所高中正好是文远哥也就读过的高中,所以那天我们一起回去了。学校植物园里的树是光秃秃的,操场挤满了各种年龄段的人。一起回来参加校庆典礼,大概是在毕业一年以后。

在走到多年来一直都被用来作升旗仪式场所的小型广场的时候,文远哥不知为何带我们一起走到一棵现在才开始落叶的树前。那棵树是芒果树,似乎是因为以前得了病,才会反季节生长,在春天的时候它才落叶,是棵很神奇的树。

“突然有点想喝学校小卖部的苹果茉莉花茶,饭卡我还留着,你帮我去买三瓶回来怎么样?”邹文远突如其来的话让人吃了一惊,但从他递过来的饭卡和不容反抗的语气,我知道他有一半是命令我去做这件事。邹文远一定有些什么话要和Tony说,所以才支开我。我听得出这句话底下的含义,所以没有任何抱怨就立刻转身前往和那里相隔甚远的小卖部。

本以为拿着三瓶饮料会很尴尬,但没想到小卖部的阿姨见我一个人貌似拿不了,便不收钱提供了我一个塑料袋。我道过谢后将饮料放了进去,本想立刻就回去,但想起了邹文远那时候的语气,又觉得太早回去会打断他们的对话,所以便在学校饭堂附近走了一趟再回去。

等到我回去的时候,两人似乎还在谈论。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我倒是没能听清多少,能够听得很清晰的,只是短短几句话,因为两人在发现我回来以后,就立即停止了对话。

“你明明知道我的感情,为什么非要……”Tony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好几下,看样子他的情绪很激动。

“是啊,我都明白。但我绝对不会允许这段恋情发生。你还是大学生,你根本不能够背负起这件事的责任吧,就算你说我冷漠无情也好,我绝对不会答应你。”邹文远依旧是那般冷淡无情的态度,语气也听不出一丝起伏,“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明白啊,Tony。”

“我知道,但我会负起责任来。但是文远哥,你根本没有好好了解我的内心想法就拒绝了这段感情的开始了吧?什么都不明白的,难道不是你吗?”

“这种事情我可比你清楚几百倍。我年纪比你大,而且也经历过数段感情。对于这件事,等到大学毕业以后,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谈。正如你刚刚所说,你都已经等了四年了,难道再多等三年,你都做不到吗?说不定三年以后等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你会觉得这段感情毫无结果然后放弃。”

“文远哥你——”Tony貌似还想再说什么,但在看见我走近以后,脸色立马恢复原状。

事后我曾经分别问过Tony和邹文远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事,而两人的回答不谋而合。

“没什么,被小鬼告白了而已。”

“没什么,向前辈告白了而已。”

我那时候不曾怀疑过。邹文远是双性恋这件事,我是一直都知道的。但是Tony却让我有点吃惊,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都和女孩子比较亲近,他会喜欢上邹文远,真的让我觉得很难理解。】

“所以文远哥说不知道你是谁,只是为了逃避吗?但是,你们根本就没开始过,又何来的离开之说?”回忆到此结束,但我却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和Tony所说的话相矛盾,因为那时候邹文远是拒绝了Tony的。那么,又何来的悲伤之说呢?

Tony愣了一下,别过头去望向一旁:“……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这大概和我跟他说我下个月要去留学这件事有关。”

“你要留学?”他突然提出的话题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因为这件事,文远哥动摇了?”

“我想是的。说起来,你还真是在意别人的话和自己记忆的误差。你早上起床到底有没有梳头啊,急急忙忙跑出来,头发还是翘起来的,你看。”Tony说着指了指离我不远处一家精品店前的大型镜子,“过去照着,好好把头发顺下来。”

“什么啊,不就是头发乱了点……”我走到镜子前,伸手去抚顺自己翘起来的发丝。这时候Tony走到我旁边,镜子映出了他的身影。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过肩的金色长发,就和那些在镜子前摆弄自己头发的女孩子一样,但很意外,即便有着中性样貌的Tony这么做,我都不觉得生厌,也不觉得他很娘,说不定是因为和他待在一起很久吧——我这么和自己说。

“看样子迟些要去剪一下头发了,没想到已经过肩了啊。”Tony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捏着发端,喃喃自语道,“还是说,直接剪成和普通男孩子一样好呢……”

【“不如剪头发的时候,就剪成和你一样的运动型短发好了,看样子也比较普通。”Tony曾经这么和我说过,他那时候也是这样,用指尖捏住发端,一脸很是烦恼的模样。

“啊?你在说什么啊?头发不就是你的特点吗?你这个家伙长着一张中性脸,留短发反而很奇怪吧?你是发神经了还是傻了?”我一脸鄙夷,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Tony伸手捂住被我拍的地方,露出委屈的表情:“你真的很过分啊,果然只有你,才敢这样打我。”】

“头发……不就是你的特点吗,为什么要烦恼这件事啊,你傻吗。”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说出了和记忆里极其相似的话语。一抬头正好撞上了镜子里的Tony讶异的视线,看样子,他对我突然之间说出以前的话极其惊讶。

“你记起来了?就因为我这个极其微小的举动吗?”Tony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嘴角止不住地扬起,金色的眸子也同时眯了起来,“这样的话,很快就能够记起来了,那件事……”

“什么事?”从失忆后第一次见到他以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现在还是秘密,不过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Tony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前,调皮地露齿一笑,“必须先让你记起更加之前的事情才可以。”

“装什么神秘……反正迟早都会想起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这是我之前一直没有做过的动作,但此时此刻突然做出来,居然觉得很是顺手,或许在我失忆之前,我经常这么做,才会有这种顺手的感觉吧。

Tony委屈地伸手捂住被我拍了一下的后脑勺,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消减分毫:“你居然记得如何打我了,看来记忆完全恢复是迟早的事情啦。走,我再带你去我们平时经常去的咖啡厅……”

“呵,那么看上去好像是我不恢复记忆比较好,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人这样打你了。”我冷哼一声,伸手推了他一下催促他往前走。

Tony闻言不满地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似是积聚了不少的委屈之情。在回答着Tony的话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一名牵着小孩子的手的父亲在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露出惊慌的神情稍微离我走远了一点。

真是莫名其妙啊。望着这名父亲的行为,我百思不得其解。他那神情和动作都让我觉得有些许不适,我感觉自己被区别对待了,而原因我却完全不知晓。

或许现在的人都是这样的吧,还是别管了。我内心安慰自己道,跟上Tony的脚步继续边谈话边向前走。


“自己坐在咖啡厅里喝咖啡,不觉得很孤独吗?”对于突然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的年轻男女,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做出回应。洛瞳似乎已经接受了我这种态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和他一起来的年轻女孩则显出着急的神色。这女孩我有印象,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是谁。按照之前所说,如果我记不起来,那么对方一定是在高中期间我所认识的人了。看这女孩年轻和我相仿,而模样又有几分和洛瞳相似,想必她是洛彤的妹妹,我的高中同学吧。

“你这是怎么了?我听哥哥说你失忆了,看样子还真是失忆得很严重,平时听到哥哥这么说,你一定会反驳才对的。你还记得我吗?”女孩一坐下就连珠似炮地抛出了一大堆问题给我,这和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有点不同,“据哥哥说你是失去了高中期间的记忆,那么是不是什么都忘了?你还记得些什么吗?看你的样子是精神了但是总觉得你哪里怪怪的……”

【我怎么会不认识这个女孩子呢,她是在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和我同班的,在年级里因为长相清纯可爱而很出名的洛彤啊。是啊,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给我的印象,也和今天一样。

当时她在讲台上准备作自我介绍,所有的男生都很是期待。本以为这个看似很文静的女孩子说话也是轻轻柔柔,淡淡雅雅的,却怎不料她一开口,活泼而有精力的声音就响彻了整个课室。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洛彤,即便我不是特别擅长物理,但是我有信心和理科班的各位一同前进,从今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不仅仅是我,同样在高一的时候只是听说过而没有真正和洛彤接触过的Tony也倍感惊讶。没想到洛彤是个这么活泼的女孩子,和外表的文静优雅完全挂不上钩。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果然一直以来都是真理。

“意外地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啊,要是能够交上朋友,日常生活一定会变得很开心吧。”Tony在调位的时候小声地和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没想到被刚好就走到我们面前的洛彤听到了。原来这次的调位,我和Tony都坐在洛彤的后面,所以洛彤收拾好东西过来的时候才会这么巧听到了Tony的话。

“那么,我们就做朋友吧!你们叫什么名字?”洛彤露齿一笑,朝我们伸出了手,“以后就是前后桌了,大家好好相处吧!”】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洛彤的,她确乎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突然之间涌现的记忆让我觉得头部有些许刺痛感,但还未至于影响思考和行动。我眨了眨眼,望向了一脸着急的洛彤。女孩褐色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我,那紧张的情绪即便不言语也能够从那双眼睛看得出来。

“我没事,洛彤。你这么关心我,我很感动。正如瞳哥所说,我失去了高中的记忆,但现在也逐渐在恢复,所以没事的。不过这一段时间,估计就要拜托你们体谅我了。”我笑了笑,认真地回答了洛彤所抛出的一大串问题。Tony在临走之前,还特地叮嘱我说如果有谁来了,千万不要提起他,所以我也尽量避而不谈他帮我恢复了记忆的事情,“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洛瞳正打算叫服务生过来下单,听到我的话便放下了手。他沉默了两三秒,才轻轻点头表示会听我的话。见洛瞳也点头同意,洛彤也跟着点头,但没有说任何话。

“我并不清楚自己的记忆是否真实,在我的记忆里,出现了一个英文名叫‘Tony’的男生,他留着一头刚刚过肩的金色长发,而那头发总是用黑色的橡皮筋扎起一束;不仅如此,他的眼睛也是金色的;他的身高大概有一米八三,比我高了大概那么两三厘米——总之他整个人看着就很像外国人。他总是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但我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甚至连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最重要的是……文远哥说,没有这个人。”我仔细回忆着Tony的相貌,完完整整地将我所了解的他描述给两人听。即便洛瞳不清楚Tony这个人,曾经和我以及Tony一个班的洛彤也应该有所了解才对。在这里总会找到什么线索的,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

果不其然,洛彤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而洛瞳则是没有特别大的反应。洛彤正想说什么,但却没有立刻说出口,而是先望了她的哥哥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询问应不应该回答一样。洛瞳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想你说的Tony,是那时候和我们同班的那位男生。我并不清楚你们高一时候的情况,只记得高二分班的时候,是他先开口说想和我做朋友,所以我之后才和你们一起玩的。”洛彤所言与我的记忆没有半分出入,她所说的话也让我稍微安心了一些:Tony这个人确实存在,并不像邹文远说的那样,“他的真名我忘记了,因为大学以后我就没有再和他联系。你为什么突然会问起这个人?”

“不知为何,他最近总是在我的脑海里出现……所以我就想,他会不会是我很重要的一位朋友呢,就决定问一下你们。不过说起来,文远哥的态度也真的是太奇怪了。”

“原来如此啊……你和他的关系的确挺好的,一直都很好,还上了同一个大学……咦,哥,你去哪儿?”洛彤留意到洛瞳拿着手机站了起来,连忙拉住他的衣摆,“咱们才刚坐下呀,你就要走了吗?”

“别看着我拿着手机就觉得我要走了啊,我要去一下洗手间。”洛瞳瞥了她一眼,挣脱开洛彤扯住她衣摆的手,“都不是小孩子了,别扯住我的衣摆。”

“你……不过你带着手机去洗手间干什么啊?放在这里又不会出事。”洛彤对于洛瞳的回复倍感不满,“真是搞不懂你。”

“万一医院突然打电话给我就糟了,这是习惯,你就别管我了。”洛瞳说罢,冲我笑了笑,“先失陪了,小邹。”

“不,没什么……”我摇摇头,望着洛瞳走远的背影。那是他的习惯吗……说起来,我之前又有怎么样的习惯呢?而Tony又有怎么样的习惯呢?不知不觉,我开始想事情都牵扯上Tony,自从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总是在思考着有关他的事情。

“我哥就是那样,什么习惯啊,明明就是想借机打电话给周先生……之前和周先生吵架打了一个星期冷战,现在终于忍不住要打电话了吧,果然就是个麻烦的人。”洛彤伸手撑住下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我还是挺担心他们俩吵架吵到什么地步了,事态似乎很严重。我不能进去男洗手间,所以小邹,你替我去听一下他们怎么样了好吗?”

“啊?我?”我吃了一惊,洛彤突如其来的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又哪里很有违和感,“为什么是我?偷听别人打电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吧?”

“因为我不能去听啊,如果你听到了回来告诉我,那我就可以想想怎么让他们和好了啊。别问了,再问他就讲完了,你知道他一向都喜欢单刀直入——快点去啦!”洛彤催促着我快点走,语气带着明显的急切和焦躁。在洛彤的再三请求之下,我只好听从她的要求,起身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我走到咖啡厅的尽头,推开男洗手间的门走了进去,一进门就听到了洛瞳的声音:“是真的,事情变得有点出乎我们意料了。”

洛瞳并不在洗手池前,而是在某个厕格内,我暗自庆幸这样就不会被他发现我在偷听他讲电话,但同时又有种强烈的罪恶感。洛瞳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烦躁,不时能够听到他用脚踩两下地板发泄的声音,看来真如洛彤所言,洛瞳和周先生的吵架发展得挺严重。

“现在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啊,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这样下去,事情迟早就会完全暴露的,我可不想再看到他那个时候那个精神崩溃的样子!”

他在说谁啊?事情迟早会暴露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越听越疑惑,但还是很认真地记下了洛瞳所说的一字一句。这一字一句都可能成为洛彤帮助他们两人和好的关键,必须好好记住才行。

“文远,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我、我今天听到他问洛彤Tony的事情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记起来他自己和Tony是什么关系了。瞒不住了,文远,就算我们再做什么都瞒不住了。”

文远?洛瞳在给邹文远打电话,而且还提到了Tony?果然他们都认识Tony,只是有意隐瞒Tony的事情……Tony和我之间发生了什么,要让他们隐瞒?

“你问我这之后还能怎么办……怎么办好呢……我们可以做的,只有不让他受到比那时更多的创伤吧,不要让他像那个时候那样完全崩溃……对了,可能我说了你都不信,我刚刚看到Tony了……真的,确确实实地看到他了,他就站在离咖啡厅不远的马路边看着我们……我想,他也一定是因为见到了Tony,才问我们他的事情的……总之怎么样都好吧,迟些我再和你谈谈,约个时间……”

洛瞳和邹文远的对话,我没有听到最后,我越听越觉得内心的不安越加剧烈,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我匆匆跑回了座位,和洛彤解释了两句就抱着自己的背包逃跑似的冲出了咖啡厅。


“你从回来以后就一直躲在房间里面,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就算这样,饭还是要吃的吧?”邹文远又一次敲了敲我锁上的房门,语气听起来带着忧虑和不安,“有什么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告诉我听听?”

“……你们都骗我。”我双手抱住膝盖坐在床上,把头埋在膝盖之间,“你们都骗我,为什么你们都要说谎?”

“我……”邹文远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停了下来,“的确,我是骗了你,我知道你讨厌被人欺骗。但是,我和洛瞳真的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你明明知道对于我这种没有什么朋友的人,Tony是个很重要的存在,但是你却一直以来都避而不谈,你是在有意让我不想起来有关他的事情吗?”

门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再次传来有些不清晰的声音:“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想尽方法不让你受到伤害,但我真的没想到,Tony居然会为了你特地回来见你……明明他已经……”

邹文远说到一半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从声音上听明显是因为他哽住了。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哽住了,但邹文远会因为想哭而说不出话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所以我立刻从床上下来,跑过去开了门。

邹文远的眼眶有些许泛红,那双蒙上了水雾的眼睛看见我打开门以后立刻瞪大了不少,本来就即将涌出眼眶的眼泪立刻就滑落到他的脸上。

“你终于出来了……”邹文远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颤抖的声线让我听着有些许不适,“你可能一时不能原谅我,但我一定会向你解释清楚一切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你还没能够记起有关Tony的一切……我不想让你再受到打击,但你一定要记起关于他的所有事情,如果记不起来的话……Tony可能会一直都留在这里。”

“文远哥,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Tony不是不久之后才去留学吗,什么一直留在这里?他特意回来找我又是怎么一回事?”邹文远的语无伦次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你是不是神志不清?”

“我只是有点激动而已……你别放在心上。”邹文远用手背抹去掉下来的眼泪,“你和Tony还有约吗?如果有的话,尽管去赴约。你一定要尽快记起来才行……这对于Tony来说,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我和他还有约……这周基本上都有约。”

“是吗……有约就好。有约就好……如果出了什么事,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嗯。”

一向冷静的邹文远情绪不稳定起来,性格都好像变了一样。邹文远所说的话很奇怪,似乎前言不搭后语,或许是因为我失去了记忆,才会觉得他说的话很奇怪吧。

这天夜晚,我在混乱的思绪之中陷入了沉睡,没有做梦,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第二天醒来的时间也过于早,着实是不正常得有点恐怖。


“你说,瞳哥和文远哥都知道了这几天你频密地出来是因为和我一起出去,而且那天我还被瞳哥看到了?”Tony吃惊地望着我,金色的眸子瞪得老大,“怎么可能呢,那天我明明很早就走了啊,瞳哥怎么会看得到我?”

“我也不知道,但是瞳哥打电话的时候,和文远哥说看到你了。而且他还说‘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我完全没搞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我摇了摇头,把记忆里洛瞳所说的话重复了一次给Tony听。听着我的话,Tony的脸色慢慢地从红润变得苍白,嘴唇也禁不住有些许颤抖。

“果然不应该把你叫出来的,被瞳哥和文远哥发现了,就变得麻烦了……他们说不定会制止你再出门,避免你和我见面。”Tony咬住牙齿,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那样你恢复记忆就会缺少很多记忆,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记不起来。”

“正正相反,文远哥跟我说,如果你叫我出来,我一定要出来,他让我尽快想起和你有关的记忆。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文远哥的真实想法。”

Tony听罢,若有所思地咬住下唇。我们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尴尬地沉默了两三分钟。终于,Tony拉住我的手,转身向前走:“我知道我该带你去哪里了,既然他这么想你想起来……我本来打算到最后才这么做的,但现在看来不由我考虑了。”

“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

“大学。那个让你想要忘记一切有关我的地方。”Tony压低了声音,抓住我手臂的力稍微加大了一点,“如果可以,真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让你想起那件事。”

一辈子都不要想起那件事?Tony严肃的语气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两拍。他拉住我手臂的力度不容反抗,甚至让我觉得有点生疼。一路上,我们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让这尴尬的气氛持续到来到大学里。

大学着实是很远,花费了一个小时乘搭地铁,我们才到达大学。一到大学,Tony就拉着我跑到宿舍附近,然后在宿舍门口不远停了下来。我正疑惑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却像是读出了我的心声一般,开口作解释:“这里,就是你永远不想记起的记忆发生的地方。”

我闻言环顾四周,但却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高大的宿舍楼,楼前空旷的一片草地,在草地附近的长椅上画素描的男女学生……一切都不过是大学里该有的风光,又为什么会是让我不想记起的地方?

“就在这里……大概被清理干净了吧……哦,清理不干净啊,还是在这里……你看。”他来到距离宿舍楼比较近的地方,蹲下身来指着水泥地上的某个地方。我跟着他走过去蹲下,仔细看着他手指所指的地方——漆黑的水泥地上有一大块明显和它颜色不相符的痕迹,看它的形状,应该是某种带有颜色的液体洒在地上所留下的痕迹。那褐中带红的颜色让我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液。

难道是……?不、不会的……他明明就这样站在我的眼前,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我不敢再想下去。心跳越来越快,冷汗徐徐地从额头上滑落下来,呼吸也变得紧促起来。Tony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此时此刻都让我觉得恐慌。

“那个时候你就在楼下,真是我最失策的地方。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人,是我。你忘记了我所有的记忆,我还真是活该。”Tony苦笑着,站起身来抬头望向宿舍楼的顶层,“你记起来了吗?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我颤抖着站起身,僵硬地抬头望向宿舍楼的最顶层。那里什么都没有,不对……有谁站在那里……我仔细看着站在楼顶的那个身影,那个高挑瘦削,头发稍长的身影……是Tony……?

【那个时候,和此时此刻看到的一切,居然是一模一样的。

我那时候正准备回宿舍拿忘记带回去的手提电脑,在进入大学没多久以后,我就接到了Tony打过来的电话。

“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发神经了?”Tony很少打电话给我,他不喜欢接通电话之前那持续不断的电子音,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扯,但认识他多年的我早已接受这个无聊的理由。他会突然之间打电话给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向我求救吧。

“没什么,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不可以吗?”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像以往那样很有活力,那抑扬顿挫比起平时的自然活泼,更像是在硬撑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除此之外,我还听到有风的声音,那种强烈的风声,是我不曾在电话里面所听到过的。

我觉得不太对劲,不喜欢打电话的Tony突然打电话过来,突然之间声音变得低落,以及莫名其妙在电话里面听到风声……这一切都很反常,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出了什么事?你不太对劲。”我试探着问他,加快了步调走向宿舍楼的方向。电话那头还有隐隐约约的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高空某个位置传来的,我可以凭这点猜到他在学校。尽快去宿舍拿到东西,然后去找他。我这么想着,甚至跑了起来。

“没事……我很好。”那头传来的声音越发无力。

“Tony,你一定出事了。你在学校吧?你在学校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我正说着,就发现宿舍前面围了好些人。每一个人都抬着头望向上方,嘴里小声地议论着什么。由于他们堵住了前往宿舍的路,使得我只能也停下脚步来。我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向他们所望的地方,才发觉宿舍楼的最顶层站着一个人。

逆光之下,我看不清那个人是谁,只能隐隐约约看清他的身影。那个人长得高挑消瘦,刚刚过肩的长发随风飘动,他围在脖子上的长围巾随着风有节奏地摆动着。从他的动作可以隐约看出,他正在打电话。

难道说……

“Tony,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在上面吗?你在干什……”我有点着急了,冲着电话那头叫了起来,但是Tony却打断了我的话。

“对不起,我实在是想再好好听听你的声音。”楼上的人向前踏出一步,又一步,“我实在是好累,都怪我太脆弱了,总是依赖你……大概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够接受别人的舆论吧。”楼上的人一条腿跨过了楼顶的围墙,然后另一条腿也跨过,他就这样坐在了围墙上,同时,楼下围观的学生也越来越多。

“不,Tony,有什么好好说,你先别……”

“你这么久以来都和我在一起,我很感激你。七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现在突然有点不舍得你。”

“别……”

“你听我说,你让我说完吧。一直以来文远哥都不允许这段感情发生,我也就没有提起。但是在最后,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深呼吸的声音,而抓着手机的我的手已经颤抖得不知所措。

“文羡,一直以来我都对你……有特殊的感情。我不想再和你做普通朋友,我一直都想和你交往。但是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了。我知道这样的我很自私,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就这样,我没有遗憾了,再见。”

Tony的话语戛然而止的下一刻,传入耳中的是物体撞击地面时传来的剧烈响声。电话那头同时传来的是因为通话停止而传来的电子音,但我却清晰地听到,两部手机断开通话之前,电话的另一边传来的,是刚刚所听到的剧烈响声。

我僵硬地走向发出响声的方向,拿着手机举在耳边的手久久地停在那里。殷红的液体缓缓涌出,将本来漆黑的水泥染上了不属于它的颜色,将他金色的头发染成一片红,血液的铁锈腥味涌入鼻腔,趴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啪嗒——举在耳边的手机被我扔到了地上,我跪下身来伏在那个人的身边。我将他翻过身来,手忙脚乱地从口袋掏出手帕按住他额头上不断出血的地方。我失去了理智,甚至不知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做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哭着喊着他的名字,希望他会回应我,睁开眼睛望向我,然后笑着和我说这只是一个玩笑,我又被骗到了——但没有,他依旧是那样躺在地上。

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已经没有印象了。被赶来的邹文远和洛瞳架住,被一起带到医院。在医院被告知他已经死亡,周先生匆忙赶到,脸上满是悲伤和痛苦的神色,然后看着他打电话给殡仪馆准备葬礼。在第三天参加葬礼,献花时望着透明棺材里面闭上双眼犹如睡着一般的人,看着他就这样被送去火化,出来成为一堆灰土……一切都没有真实感,一切都好像在噩梦之中一样。

如果这是梦就好了,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我躲在房间里,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望着放在床头旁边的他和我的照片发愣。我抓起了那个相框,盯着照片里笑得一脸灿烂的他,眼眶顿时又湿润起来。

“骗子……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既然喜欢我的话,就这样丢下我,又是什么意思啊。”

“明明还有约,突然之间就爽约,又是什么意思啊……明明就说要和我一起去图书馆七周年纪念日的。”

“最喜欢的咖啡厅很快就要搬走了,在这之前就说好要一起去了,现在你却……”

我死死地望着照片喃喃自语,眼泪则是涌出眼眶滑落到脸上,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客厅的电视机传来的声音,想必是邹文远为了分散注意力而打开了电视机吧。但这种时候,无论看什么,都应该无法分散注意力才对啊。

“如果你想让你死去的朋友回来的话,只要继续做你和他生前一起做的事情或者约好的事情,一直坚持,他说不定就会因为听到你的呼唤而回来……”

电视机里播放着带有诡异音乐的奇怪节目,说话的人的声音低沉而难听,根本分不清那是男人还是女人,但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个人所说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继续做我们约定好的事情……?我记得,他和我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去看电影的,连电影票都买好了,我还特意把它放好一面弄丢了……我抬头看了一眼时钟,现在已经是下午的三点十五分了,电影三点三十分就要开场,如果现在不去的话,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我立刻起身打开衣柜,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衣物。迅速换好衣服,拿起东西以后,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径直来到玄关前穿鞋。

“你要出去吗?”邹文远走到我身后,他大概是觉得在这种时候出门的我很奇怪,担心我出事所以特意过来问我的情况吧。

“嗯,我去看电影。我已经和Tony约好了,如果再不去就会错过开头了。”我迅速绑好鞋带,然后站起身来,顺手拿过放在鞋柜旁边的长柄雨伞。

听了我的话,面无表情的邹文远的脸色出现了惊慌和恐惧的神色,那是我未曾见到过的,邹文远失去冷静的神色。

“你刚刚……说什么?”他的声线有些许颤抖,这也是我未曾听到过的,邹文远惊慌失措时候发出的声音,“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错,文远哥。正如你所听到的,我要赴约。”我的手里拿着的是邹文远给我买的新手机,里面只有他和洛瞳的电话号码,除此之外没有人任何人的通讯信息, “为什么这么惊讶呢?文远哥,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要去找他。”

“……你还没有接受现实……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啊?”邹文远伸手拉着我,想要制止我出去,但我根本没有心情理会他,甩开了他抓住我手臂的手,打开门走了出去,因为再不走的话,就会迟到。

“你在说什么啊,我很清醒。不清醒的是文远哥,别再阻挠我了,我要迟到了。”我关上门,走出了家。

按照我和Tony的约定,我先去电影院买了两个人份的爆米花和可乐,然后一如既往地放在两人的座位之间。我和旁边空无一人的座位诉说着电影里有趣的情节,然后径自笑出声。我知道身旁的人会觉得我不正常,但是这没什么——因为Tony此时此刻,应该就是坐在我的旁边,站在我的旁边,只是我们大家都看不到而已。

之后我们去了平常看完电影以后经常去的西餐厅吃饭,我点了Tony喜欢的套餐,和他分享一杯饮料。这就是日常我们所做的事情,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除了不时传入耳中的指指点点的声音,这顿晚饭很美好。

这之后,我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天色渐浓,初冬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只是晚上六点就已经完全陷入了如胶般的夜色。我望着夜空,今天没有云,看样子也不会下雨,能够清晰地看到天上的星星。今天的星星很亮很多,它们给我一种离我很近的错觉,但一想到我们所看到的是以前的星星所发出的光线,又不知怎的觉得它离我们很遥远。

“感觉好久没有这样出来了……你一直都说想看这部电影,我本来不感兴趣,但没想到和你一起看了,会这么有趣。我彻底爱上了这部电影,你呢,对它的爱有改变吗?”我转头望向右边——Tony总是习惯性地站在我的右边,因为他知道我左耳的听力不如右耳——但是我望过去,所看到的并不是右肩的一片空荡,而是对面马路伫立着的人。

被高高束起了一部分的金发刚刚过肩,衣摆较长的大衣刚刚盖住大腿的三分之一,黑色的围巾随着夜晚吹来的风飘动。我顿时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明明距离这么远,却又好像那么近。我甚至能够看到,他那一张一合的双唇所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文羡’两个字,是我的名字。

“佟陵!”我叫喊出声,扔下手里的雨伞就转身冲向他的方向。马路此时此刻有没有车我已经顾不上了,我的脑海里只有追上他这一个想法。

“佟陵,你给我回来!”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希望他可以回应我,希望我所看到的不是一个虚像。我横向冲过马路,看到他离我越来越近。刹那间,我看到他脸色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从本来的面无表情变为了惊慌失措,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向我这边。看到他这表情的下一刻,我就感觉剧烈的疼痛感传入身体。水泥地的触感让我感到不适,车灯的照耀让我隐隐约约看见从我身上汩汩流出的鲜血。路人的尖叫声,司机打开车门发出的声音,女人的高跟鞋发出的响声,都一一传入耳中。我仰面躺在地上,看见的依旧是清澈的夜空,只不过星星已经消失不见了。果然还是……追不上吗……】

突如其来的记忆令我感觉大脑有剧烈的刺痛感,使我忍不住伸手去扶住汗涔涔的额头。纵使很难受,我还是咬牙忍住疼痛抬头抬头直视着Tony的双眼:“佟陵……你那时候……死了吗……”

“你连我的名字都想起来了……看来你真的什么都记起来了。”Tony垂下了金色的眼眸,微微一笑,“你不愿意相信吗,我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你不就站在我的面前吗……”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强烈的恐惧让我的心脏频率快得像是要爆了一样,“原来如此,所以文远哥才会说,如果我不想起来你会一直都留在这里……是我把你强行拉回来的……”

“我以前听说过,如果死得不甘心,就会化作魂魄留在尘世间,直到灰飞烟灭为止。当时,七层楼的高度,一下子就到地面了……没有疼痛,没有痛苦,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尸体旁边,看着你痛苦地哀求医生救我。”Tony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程度,“我当时好心疼,我开始强烈后悔自杀,我真的没想到我这样的人会带给你这样的痛苦……”

我用力地摇头,声音也由不得越来越大,附近的人纷纷回头看向我这边:“不是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说什么‘这样的人’!”

“一直在你的身边,装作是你的好朋友,心里对你的感情却快要抑制不住,这样的我,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厌恶,所以你忘记我,说不定对你是件好事……”

“并不是这样的!如果只是普通的人的话,一定不值得我这样痛苦……我会这样,一定是因为……”

【是啊,一定是因为,我一直以来,从一开始认识佟陵以来,就已经……】

“一定是因为……我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我一直都知道,邹文远反对佟陵对我的感情。我都知道,从一开始到最后,我一直都知道。

佟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我无从知晓。当时的我并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对我有想法。他看我时候的眼神,对我说的话,以及肢体上的动作,比起他认识的其他人都要亲密,只是那时候我不敢有过多想法,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察觉,我已经离不开他。

只要有一天听不到他的声音,见不到他发过来的聊天信息,见不到他的人,我就会感觉一整天都很不安。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

我知道有好几次,佟陵想要鼓起勇气向我表达些什么,都被邹文远制止了。邹文远被人伤过,那道伤并不是一时能够康复的,他会对于感情如此不相信也能够理解。

但是,或许这就是导致佟陵变得奇怪的其中一个原因。

从大三的第一个学期开始,佟陵的精神状态就变得不太稳定。他会连续好几天都很消沉,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精神不起来;他会无缘无故就看着墙壁发呆,而且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他会不时抱着我,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默默地留下带着热度的眼泪。

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佟陵喜欢我这件事,被佟陵的母亲知道了。

佟陵的父母很早就离了婚,他因为无法忍受母亲对于男性的憎恶而选择了跟随父亲,但父亲没多久以后就去世,于是他从此跟着表哥周先生生活。佟陵的母亲不时会过来找他看望他的情况,她在偶然之间知道自己的儿子的性向,所以每一次来的时候都会过来和他讲这件事,这给佟陵的内心造成了巨大的阴影。

佟陵高中毕业以后,母亲的造访就越加频密。大学生谈恋爱是很正常的事情,而渴望自己儿子是个‘正常人’的她每周就会来电话,给他安排相亲对象,恨不得他立刻和一个女孩子结婚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大三那年,佟陵在无法忍受母亲给予的压力之下,一时忍不住说出了喜欢的人的名字,而在那之后,他的母亲就开始带他去看各种各样的医生,想要治好他的这个‘病’。

佟陵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精神逐渐崩溃的。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时候的他所露出的痛苦而又怨恨的表情。

他一定是觉得,喜欢上的人是我,是他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所以他才会……】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痛苦。一直以来发现了你的感情却没有任何表示的我,根本就是间接杀死你的人。”我咬住下唇,双手紧握成拳头,“但是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我很害怕你会就这样消失,所以我必须说出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Tony瞪大双眼望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但我想我会如此痛苦,一定是因为我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我很想回应你,我想……”

话未说完,我就被Tony紧紧搂住,他金色的头发抚过我的脖子,酥酥痒痒的,有种异样的感觉。

“不用说了,够了。听到你这句话,就够了。”他用手臂箍住我,在我耳边轻声喃喃低语,那声音颤抖得不像是他平常的声音,垂落在我脖颈之间的发丝轻微晃动,让我感觉到他是在轻轻摇着头。

“Tony,我……”我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Tony打断了,只能任由他说下去。

“如果死不甘心的话就会一直以亡灵的身份待在尘世间,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听到你这么说,就足够了。在没有我的以后,要打起精神活下去。答应我,好吗?”

“……嗯。”

“别被我的感情所束缚,你会找到一个比起我更喜欢你的人。”

“嗯……”

“文远哥会因为我的事情而有点不开心,让他别在意。多帮我看一看表哥和瞳哥的相处有没有出现问题。”

“好。”

“好了,那么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哦,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你说。”

“最重要的事情,记好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忘记我,不要再想起有关我的事情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做得到,明明就这么真实,就这样存在于我的记忆里面,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你别……”开玩笑了……我正想这么说,头部传来的剧烈的疼痛感却使我无法继续说下去。或许是因为记忆一下子恢复得太多,这种疼痛感几乎让人无法忍受,致使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头部的剧痛感,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有什么遮掩住了它们。我在这段模糊之间看见Tony松开了抱住我的手,他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但我一点都没能看清他的表情。模糊的轮廓,模糊的背景,只能听到周围传来的声音。

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疼痛感侵蚀着我的意识。在眼前的一切模糊得变为一片黑暗之前,也就是我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了Tony和某个人这么说:

“文远哥,之后就拜托你照顾好文羡了。”


又是一年的夏季,每到这个时候,用来开会的小型广场上种植的树都会开满不同种类的花,壮观得让人衣不开眼。只有那棵反季节的芒果树上的叶子已经泛黄,并逐渐地掉落。黄色的叶子散落下来,就像是在下一场黄色的雨。让人有一种现在不是盛夏的错觉。

朝着那棵芒果树的位置正好就是电梯的位置,按下电梯的按钮,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会传来很轻的‘叮咚’的声音。走入电梯,能够听见里面在循环播放的《致爱丽丝》。老旧得就算闭着眼睛都能哼出的乐曲并不让人感到焦躁,反倒为这样密闭的空间提供了一丝安全感。

我正打算按下关门的按钮,但另一个人身影的出现让我停下了这个举动,准备按下关门按钮的手转向按下了开门的按钮。捧着两个大纸皮箱的男学生走进了电梯里头,书的高度刚好遮住了他一半的脸。男学生走入电梯以后,电梯外传来了某位老师道谢的声音,想必他是因为帮忙搬东西才能够得到乘搭电梯的待遇。

“我要去五楼,老师你能帮我按一下按钮吗?”男学生的声音从纸箱后面闷闷的传来,他完全没有放下手里的物品的意思。我听罢,伸手去按下了五楼的按钮。

“看样子东西很多很重啊,你干脆先放到地上吧,一直这么捧着会很累不是吗?”虽说这男生看着挺壮实,但一直这么捧着东西一定很累,使得我忍不住开口这么劝他。

而男学生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有意无意地耸了耸肩:“So what?老师你别担心我,我的体力是用不完的。”

“这样啊……你是替别的老师搬东西?”

“嗯,佟老师让我帮忙将他的私人物品送到新的座位去,顺便收拾一下。毕竟很快就要高二了,老师是要换办公室的。”男学生的语气不轻不重。

电梯门打开了,男学生抬头看了一眼楼层,迈步走了出去。而五楼正巧就是我要去的楼层,因此我也跟着他的脚步走出电梯,来到一团糟的办公室前。

一年一次的办公室更换,使得平常安静的办公室乱得像是一个菜市场。我看着我那放满了我的东西的新座位,轻叹一口气以后开始收拾。

“原来你坐在佟老师的隔壁。高二咱们有缘做师生吗,老师?”男学生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我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刚刚一同搭电梯的男学生就站在我隔壁的座位前收拾着东西。

“你是高二几班的?说不定我会教你的化学,彼此认识一下也无妨。”我冲他笑了笑,“但是我并不认识你所说的佟老师,大概是因为我才来这里三年吧。”

男学生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翻开纸皮箱在里面翻找着什么,最后找出了一个相框递到我眼前,伸手指着上面的一个人:“佟老师应该和你是同一届的,他是我的班主任,教物理。你看,就是这个人,那个金色头发长得很像外国人的家伙。”

我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真看到了一个如他描述的人,但在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以后,我就感觉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短而清爽的、金色的头发,咋一看像是在发亮的金色瞳孔,修长的四肢和高挑的身材……无论怎么看,都和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但这并不是最让我震惊的地方,最让我震惊的,是站在他隔壁,和他几乎没有任何差别,金色的头发被高高束起的青年。

“Tony……?”我忍不住轻声念叨着那个人的名字。多年过去,我已经接受了那时候发生的让我痛苦不堪的回忆,当时的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只是在此时此刻再一次看见那个人的脸,那种在内心深处的悲痛似乎又一次被扯了出来。

“不对,他不是Tony,他的英文名字是Tommy。看样子,老师你认识他?”男学生留意到我不正常的举动,有些疑惑地望向我,“只是没有见面所以一时想不起来吧?”

“我不认识你说的Tommy,但是我认识他身旁的那个人,他是Tony……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我摇了摇头,苦笑着站直身来,“或者说,Tommy有没有提起过他?”

男学生想了一会儿,一边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说:“大概是他的哥哥吧,我听他说过,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已经去世了,但他没有说为什么。”

“那……”我正想继续问下去,却被另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要你帮我收拾还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你看上去也做得很乐意啊。”刚刚在电梯口说话的人走了过来,正如照片上的样子,金发金瞳,身高超过一米八,是个无论怎么看都很像外国人的青年。青年走到男学生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露齿一笑,“我知道比起我,你更想帮殷老师收拾东西,所以我恩准你去找他,剩下的我自己来。”

男学生鄙夷地望着他,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左上臂:“那好,你自己搞吧。不过你答应我了,放学请我吃雪糕。”

青年依旧是笑,不过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冲着男学生点了点头。和男学生闲聊完以后,他留意到了我,金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我听说你和我是一起进来这里当老师的,不过我感觉我在更早之前就见过你,可能是错觉吧。总之,现在和你打个招呼好了。我叫做佟铭,叫我Tommy就行了。”说罢朝着我伸出手来。

【啊……就和那个时候,和那个人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我握住他的手,他手掌的温度也让我无时无刻都回忆起那个人: “初次见面,我叫邹文羡。那大概……不是你的错觉,因为我曾经见过另一个长得很像你的人,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原来如此,或许你就是他经常提起的那个人……这么说来,你还真是和我们有缘。当年发生那件事,你一定很伤心吧?”他的眼眸垂落下来,似乎为我所说的话感到悲伤。

“嗯,很痛苦。但是没关系,我们彼此都没有任何后悔了,所以我最后接受了。”

青年有些疑惑地望着我,大概是因为我刚刚所说的话他听不太懂。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开始着手将混乱的物品进行清理:“别说这些了,总之先收拾东西吧,有什么之后再说。”

“啊,对啊!你说得对,加快步伐收拾东西!”他似乎才想起这件事,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他的东西。

我看着他的动作和神态,一时间有种回到了当年的错觉。一举一动都这么相似,相似得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你,Tony。

【不知为何,我有点……想念你了,Tony。这么久了,不知道最近你……还好吗?】

End


2016-05-02 /
标签: 原创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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